叫板银行不许歧视学生,直陈弊端力推高校改革
就任深大校长7年,章必功回了学生4万多封邮件,有骂学校突然没热水的,有问能不能养猫养狗的,有问老章失恋了怎么办的,老章基本都回复
5月9日那条爆红网络,关于深大章校长叫板银行不许歧视学生的微博,事实起源于2007年。
“这其实是黔驴技穷,因为我不认识行长,没有办法,学校与银行也没有业务来往,但我必须捍卫公平。”章必功说,任何单位招聘都应该公平设置门槛,然后严格考察应聘者的才干品质,而不是从一开始就把人或学校分成三六九等。
事情传开,“老章”声名鹊起,校外对深大学生有这样一位“最牛校长”艳羡不已。
但早在2005年,章必功上任校长之初,就接连推出“大众化教育的新尝试”,令当时2万多学生眼前一亮,开始了粉丝“章鱼”的最原始积累。
比如,深大学生不用体育达标,只要参加某个体育俱乐部就及格了;没有《大学语文》,但要文科生必读《科学史纲要》、理科生必读《文史哲通论》;要通过英语口语、普通话、信息技术、心理测试和身体素质5项测试;学科不及格者不需要补考,但要重修,因为政策规定3门科目补考就拿不到学位证;为学生租办了创业园,给有想法的学生启动经费,即使毕业了也能留在创业园继续捣鼓一年;修双学位、双专业的学生不用再付费等等。
“一个本身肥胖的人就是不能在几分几秒内跑完1000米,难道就不给毕业?”“毕业证和学位证在国外本来就是两证合一,既然是一种能力的考察和达标,为什么要难为学生因为没有学位证而找不到工作?”……章必功口才很好,文章写得一流,但说到学生时总是异常直白,不带半点修饰。掏心掏肺地维护学生的利益,对他们未来成长的考虑,使“有事找老章”在深大广为流传。
怎样找?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给老章写信。
就任校长七年至今,章必功回了学生4万多封邮件,平均每天20封左右。当中有骂学校突然没热水的,有问能不能养猫养狗的,有给老章寄生日贺卡的,有议论学校课程设置的,甚至有问老章失恋了怎么办的,老章基本都回复,有的因为学生本身选择了“公开渠道”而成为佳话。
比如他刚上任,校园里的荔枝树快结果了。有学生写诗问他:“荔枝青青挂枝头,一万学子已翘首。闻得亲和以治校,今年还分荔枝否?”“老章”当即赋诗回复:“去年六月时,荔枝分到手。笑问岭南人,细数三百否?今年六月时,荔枝分如旧。相约绿荫下,红果盈怀袖。”
“我所期望的大学教学应该是有教无类、因材施教的。”章必功说。
南方日报:许多人羡慕深大学生有您这样一位“牛校长”,您在校内也有很多自称“章鱼”的粉丝,他们喊您做“老章”,您怎样看这样的师生关系?
章必功:这些其实是感情的表达方式而已。3万多学生对着一个老师总会褒贬参差,不可能所有人都喜欢你。但现在高校里的师生关系,相比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确实是存在疏远的问题,主要是高校普遍重科研,轻教学,尤其是不重视本科教学;教学方法也比较陈旧,学生对课堂产生失望情绪而引起的。
南方日报:所以您上任校长后,特别注重教学改革。
章必功:我是比较喜欢进行教学改革的。像“聚徒讲学”的尝试,老师就是挂牌开课,学生看到感兴趣了就去报读,老师计算工作量,学生不算学分,纯凭兴趣和研究。我们希望本科教学本身就是一种大众化教育,但同时能给出类拔萃的学生有提高的空间。我们还设置了高级讲师的职位,这在系统里是没有的,但在深大相当于副教授待遇。
南方日报:大家都说您把校长信箱这种传统的沟通方式发扬光大了。您那么忙,有那么多时间回学生的信吗?
章必功:很多人断定有至少一个排的秘书在替我回信,我可以告诉大家,没有一个,校办主任都不知道我的信箱密码。每天大约花1个多小时来回信。
为什么要坚持,这不仅是在挽回日益疏远的师生关系,而且有这个信箱就等于增加了几万双眼睛观察深大,让我知道些真实的情况,还让我对学生的遣词造句基础水平有所了解。这不很好吗?
深大“CEO”
大学无官,改革后我就是深圳大学的一级管理职员,CEO不好当,但自问尽心尽力,胆子比较大,不怕非议,每次制定政策都是对事不对人,问心无愧
深圳大学创办于1983年,而章必功在第二年就从北京远赴深大任教。从此扎根深大,与深大可谓“荣辱与共”。
在2005年上任校长一职前,章必功历任深大夜大学专科主任、中文系主任助理、副主任、党办主任、宣传部长、副校长。廿年经历,使章必功对中国大学教育存在问题的认识也日益清晰。
在章必功看来,中国现代大学教育最需要突破的就是官本位浓厚、人事制度老化和计划经济严重。
2005年,章必功就任校长不久就提出了《深圳大学人事改革方案》,最终该方案以80%的高票在教代会获得通过。
2010年方案实施即日起,深圳大学所有教职员工不再具有传统意义的国家干部身份,所有人分属教师、管理和技术岗位,凭合约和学校发生关系,年度考评不合格需解聘,聘期考核不合格不续聘;所有的学院院长、副院长、党委书记都是教授,不是干部不是官;担任党政职务者不能进学术委员会,实行教授治校等等。
“大学无官,改革后我就是深圳大学的一级管理职员,相当于CEO,不是什么正厅级。”章必功说,“我从不把自己当作一个官,我就是一个老师,现在还在讲台上讲课。”
针对大学普遍存在的行政人员“话事”的情况,章必功搞了两个委员会:人事工作教授委员会和财经工作教授委员会,分别由9位没有行政职务的“布衣教授”组成,这18个人,基本上决定了深圳大学谁可以调进来,谁不可以;谁的实验室可以得到100万,谁的可以得到200万。
章必功用实际行动印证上任之初那句雄心勃勃的话:如果允许自编自导,我们有决心也有信心在深圳的舞台上跳一支人事改革的舞蹈给全国高校看。
然而,章必功也很清楚。“改革不可能一蹴而就,尤其要分清楚现阶段哪些是可以说又可以做的;哪些是可以说的却还不能做的,对于可以说的一定要尽量说,但说了不一定做得到,却也要尽力去做。”
南方日报:2009年,深大通过《深圳大学人事改革方案》引人瞩目,在业界获得了很高的评价。一些措施在当时可以说是十分超前,目前这样一个改革实施得如何?
章必功:现在进展很顺利,只有1名教师因为本身(犯错)而被解聘,其他的都按预期中实施。比如老师上课要接受学生网上测评,老师评职称、岗位竞争等,第一份材料就是这个学生打分,这个分数被转化为老师在学院里的授课排名,实行一票否决制;人事工作教授委员会现在已经发展到13人,两年一换,轮流坐庄,过去要是想走关系,只要搞定校长就可以了,但现在至少得搞定7个人以上,难度和成本都大了很多。所以,教师的尊严感得到了很大提升。
南方日报:这个改革在全国高校中走得很前,也很稳,几乎没有太大的非议,您觉得当中有什么经验值得推广吗?
章必功:现阶段的教育改革不能太激进。因此,我们必须把什么可以说、什么可以做分得很清楚。比方说,推动“大学无官”,但也只能是在校园里把院长、系主任做成“教师岗位”,把校长当成CEO;出了校门,院长还是“正处”,校长还是“正厅”。不是说我愿不愿意摘掉“官帽子”,而是它是体制内客观存在的。有的改革是可以说却不能做的,但我们起码是尽力了。
南方日报:如果让您给您这7年的“职业生涯”打分,您怎么评价?
章必功(笑):CEO不好当。但自问尽心尽力,胆子比较大,不怕非议。每次制定政策都是对事不对人,问心无愧。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伤害了一些同志,或者说不合一些同志的想法,只能是请他们谅解。
教育改革派
校长确实是相当重要的一个人物,但是改革不是校长一个人在运作,而是整个团队,校长要做这个大学先进生产力的代表、先进教职员工的代表
今年已经63岁的章必功曾在一些公开场合开玩笑地说过最讨厌的数字是“985”和“211”。背后的意思是,他不认同透过一些标签去把学校分为一本、二本;重点、非重点等等三六九等。
“这些数字的根源就是我们高等教育还是停留在计划经济意识中。”章必功说,“我是极力主张取消一本二本、重点非重点的,重点应该是自然形成的,学生趋之若鹜就是重点,学生冷落它就不是重点。”
因此,章必功常常教导学生,一定要自信,看得起自己。“深大走出来的学生参加应聘,即使前面站的是清华、后面站的是北大,都可以站得笔直。”
尽管如此,章必功也没有夸大深大甚至整个高等教育的功劳。在他理解中,天才不是高校培养出来的,不可能在高校里批量生产。
被业界称为“改革派”的章必功已经满头花白,按照现有体制他本该已经从校长一职上退下,但深大的师生一直觉得需要他。对于今后退位会不会使过去的一些政策发生改变,他毫不担忧:大学校长是重要,但关键是一个团队,只要团队在,改革的精神就不会变。
章必功有个心愿:希望全中国的人都知道,深圳大学是一个有主见的学校,而不是一个跟风的学校。
南方日报:跳出深大,您觉得当下为人诟病的高等教育管理体制,最大的顽疾在哪里?
章必功:中国高等教育改革的余地很宽,特别是目前运行的依旧是计划经济下的教育体制,它有两个特征,一个是计划等级制,把学校分三六九等;另外一个是配额供给制。什么叫配额供给?比如就给广东省15个博士点,但广东是一大堆学校,哪个学校多少个点都是配额的。不像美国,别人是一个评估委员会,评估认为这个学校有水平,那设什么“点”就是学校的事。
南方日报:您开玩笑说讨厌“211”和“985”两个数字。您是打心里没想过要把深大成为其中一员,还是觉得深大离这个队伍还远,所以就“不理会”?
章必功:我确实不在乎深大能否进入到这两个数字所涵盖的队伍中,但我在乎深大在名声和实力上赶上他们。我说我不喜欢211等数字,是对计划等级制的不满,我不喜欢这种标签式的东西,不是对这些位列其中的学校不满。对于211、985这些大学的学术深厚度以及实力,我们都满怀敬佩。我希望深大在名声和实力上赶上他们,所以我们的口号叫“高校之林,后来居上”。为什么叫后来居上?就是我们承认我们在后面。
南方日报:现在不少家长、学生都把希望寄予在某所高校的校长身上,比如蔡元培,可以推动许多改革,甚至有人曾问您是否想成为蔡元培。
章必功:那是一个公开场合一个学生站起来问我的,当时我答“做不了蔡元培”,但意思不是说“我要和蔡元培去比较”,而是我出于礼貌必须回答,事实上,我从未主动与蔡元培比较。
校长确实是相当重要的一个人物,但是改革不是校长一个人在运作,而是整个团队。校长要尽量做这个大学先进生产力的代表,等于是先进教职员工的代表。所以只要这个团队在,谁当校长都不要紧。所以我丝毫不担心,我退下来后深大的一系列改革会停滞下来。只要团队在,就不会“人亡政息”。
5月9日,一条微博倏地蹿红。“深圳某银行招聘,规定须来自211大学。学生写信给章校长,校长安慰:银行招聘人员素质低,不必在意。第二天他让学校财务处撤回学校在该银行的所有存款。若再不改,就号召2万多学生的家长把存在这家银行的钱全部提出来。涉事银行很快改了招聘启事。”
被网友称作“最牛校长”的就是掌舵深圳大学7年的章必功,年逾六旬,被学生昵称“老章”,坐拥一大群“章鱼”粉丝,当中有学生、有老师、有家长。
“这是旧事了。”日前,在深圳大学敞着门的校长办公室内,章必功接受南方日报记者专访时笑称,今年深大还和那家银行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许多事情能有效沟通就好”。
在外人看来,敢为学生叫板银行的校长是“最牛校长”;但在改革推进者章必功看来,“我就是深圳大学的一级管理职员,相当于CEO,不是什么正厅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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