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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报道之二 |
告别“脏”论文:他们如何踏进学风禁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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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倪思洁
见到中国科协调查组后,南京军区某医院大夫张敏(化名)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的学术生涯完蛋了。”
张敏今年40岁出头,主要从事乳腺癌诊疗和研究,她的论文就是今年撤稿事件中被撤下的论文之一。
撤稿,是2015年中国医学界的一大关键词。3月底,英国生物医学中心(BMC)出版社撤回了43篇论文,被撤论文几乎全部来自中国;8月,德国施普林格出版集团撤回旗下10本学术期刊上发表的64篇论文,论文全部来自中国学者。
撤稿事件屡屡发生后,中国科协成立了专门的调查组,一探学术不端之究竟。
为晋升大费周折
与大多数奋战在一线的医生相似,张敏的工作可以用“披星戴月”来形容。
每天早晨七点不到,张敏就来到医院开始一天的工作,做完一天的手术之后,她还要去给病人查房,下班时间几乎都在晚上11点左右。不仅如此,周末与工作日也几乎没什么大的区别。
但是,如果张敏想升为主任医师,仅靠这样的忙碌是不够的,她必须要发表论文才有机会晋升。
作研究,少不了数据。而对于一名临床医生而言,利用手上的样本建立数据库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于是,张敏自己掏出几万块钱,建立了一个关于乳腺癌的数据库,库中有充足的案例和数据。但是,“发”论文成了让张敏最头疼的事。
在写完文章之后,张敏找了几家杂志,尝试着投稿,几经修改,最终仍因为语言不达标被退稿。
无奈之下,张敏想到了一个办法,但恰恰是这个办法给张敏带来了更大的痛苦。
“我在网上找到了一家语言润色公司,帮我把论文修改之后投了出去。”张敏告诉中国科协的调研人员。
很快,文章的语言关过了,可张敏又遇到了同行评审的问题。“我不知道找谁。”张敏说。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此前向张敏有偿伸出援手的语言润色公司再次向她伸出“橄榄枝”:“我们不仅可以润色语言,还可以帮助找同行评审人并帮助投稿。”
一次次的碰壁后,对发表论文流程不甚了解的张敏,选择依赖这家公司。她万万没想到,从此她便走进了学风禁地。
“目前医院还没有给出最后的处理结论。”张敏说,被撤稿后的一个多月她都吃不好,睡不好。
“谁写文章他们都能帮”
张敏遇到的公司,正是所谓的“第三方机构”。中国科协调查组调研人员不止一次发现此类“第三方”的存在,而“第三方”的技巧和自信,将不少科研人带入了学风禁地。
在搜索引擎中输入“论文快速发表”,不少公司的名字就会扑面袭来。在我国,为医生或学生提供论文快速发表的服务网站并不少见。
记者随机找到其中的一家,这家公司自称已在北京工商局注册,公司编辑告诉记者,可以帮客户把文章发表到指定的期刊和月份,而且还可以“卖”论文。“我们转让的这些论文,都是作者因为自身原因不需要了,请公司帮忙将文章转让出去。”这位编辑说。
面对记者对“同行评议可能通不过”的担心,该编辑自信地说:“我们做了近10年了,没有金刚钻,怎么会敢揽瓷器活?我们可以通过关系渠道快速审稿,省去中间2~3个审稿程序。”正是这样的自信,让不少“消费者”相信了“第三方”的实力。
更有甚者,将代写代投的小广告贴进了医院和学校。“我们去山东济南调查的时候,发现在医院里面就有人公开散发代写代发论文的广告,谁要写文章他们都能帮。”中国科协科技工作者道德与权益专委会委员、中国科学院院士王乃彦说,不仅济南,国内很多地方都存在类似情况。
“我们调查的31个人中,只有18人承认是委托公司的,但18个人中只有15个人告诉了我们委托公司的名称,不排除还有其他公司的面纱没有被揭开,另外3个人说自己是委托个人代投论文。”另一位调查组成员介绍。
调研中,他们发现,很多第三方公司其实是一家,“比方说,上海魔识、上海丰核、济南丰核的股东是同一个人”。
或许正因为存在猫腻,“第三方”往往行事谨慎。“第三方很难接触,我们以匿名的身份接触过,这些人很狡猾,很难问出确切的东西,无法掌握确切的证据。他们使用的暗示语很多。有一次,我们甚至很直接地问对方是否提供一条龙服务,他们就会问你是哪个学科等很细致的问题。”一位调查组成员回忆。
“不懂就胡来”
从语言润色,到代投代审,“第三方”看似为张敏的投稿牵了“红线”,实则使张敏逾越了学术道德的红线。不过,并非所有的“第三方”都是“恶势力”。
“我自己手上也有两家国外的第三方公司可以帮我润色英文。”中国科协科技工作者道德与权益专委会委员、中国科学院院士高福告诉记者,就连他自己的文章都可能要送去第三方机构进行英文润色,但只限于语言上的修改。
“论文润色是可以的,这样的第三方机构国外也有。毕竟英语不是我们的母语。有时候只是加个‘the’,表达程度就大不一样了,把一个优秀的原创科研成果变成一篇优秀的科学论文,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这种公司还应该鼓励他们的存在,而不是打击和反对。”高福说。
可惜的是,并非所有科研工作者都知道红线在哪里。高福告诉记者,调研中发现,有些被撤稿人确实在科研伦理和道德上存在问题,但同时也暴露出一些科研工作者不懂现行评价体制机制下的游戏规则。“不懂就胡来。好多人都是搞临床的,甚至根本就没有写过论文。”高福说。
而王乃彦告诉记者,对于包括张敏在内的学术不端者而言,他们一部分是不知红线何在,而另一部分则是明知故犯。
去年12月3日,中国科协为弘扬科学精神,加强抵制学术不端行为,重申和明确科技工作者在发表学术论文过程中的科学道德行为规范,发布了《发表学术论文“五不准”》,5条中有3条涉及“第三方”,即“不准由‘第三方’代写论文”“不准由‘第三方’代投论文”“不准由‘第三方’对论文内容进行修改”。
其中提及“论文作者委托‘第三方’进行论文语言润色,应基于作者完成的论文原稿,且仅限于对语言表达方式的完善,坚决抵制以语言润色的名义修改论文的实质内容”。
就张敏而言,直到撤稿事件发生,她才明白她所委托的公司究竟是如何帮她做同行评审的;直到被中国科协的调研组找到,她才意识到红线到底在哪里,而此时,她也只剩下一声叹息。
《中国科学报》 (2016-01-12 第1版 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