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美国科学家发现引力波的消息,在中国引发科普热的同时,也引发了人们对大科学装置的关注。
大科学装置是指通过较大规模投入和工程建设,建成后以长期的稳定运行和持续的科学技术活动,实现重要科学技术目标的大型设施。可以说,现代科学技术诸多领域取得突破都离不开它。引力波的发现就是借助于激光干涉引力波天文台这项大科学装置。
近些年来,我国也先后建成和在建一系列大科学装置,LAMOST便是其中的重要代表。
LAMOST全称“大天区面积多目标光纤光谱天文望远镜”,是我国上世纪90年代提出并开始建设的世界上口径最大的大视场光学望远镜,被称为中国自主创新研制的“天文光谱航母”。
作为主持建设这艘“天文光谱航母”的首席科学家,中科院院士崔向群这些年来见证着LAMOST的每一步成长。她在为LAMOST不断取得好成绩高兴的同时,也有一些对我国大科学装置建设现状的担忧和烦恼。
烦恼一
买得起马,配不起鞍
“买得起马,配不起鞍”,这是崔向群院士的第一个烦恼:“为啥国家花了这么多钱建设大科学装置,却没有配套的人员管理、薪资发放机制?”
崔向群说:“LAMOST建成后至今,国家每年都会给一笔运行费,但是却没有相应的人员经费,我们只好借钱来发薪。2014年,我们就已经欠了2000多万元,到现在只会FC碰碰胡老虎机法典-提高赢钱机率的下注技巧。”
曾经在国外大科学装置长期工作过的崔向群告诉记者,国外的大科学装置建设经费中包括10%—50%的人员经费,人员管理机制也相对灵活,有课题时就拿出人员经费聘用科学家入驻科研,课题完成了仅保留少量的人员维持运转。但是,国内的大科学装置往往是只管建,不管聘人。
“现在在LAMOST工作的科研人员有60多人,从事运行、观测、数据分析等工作,但是其中相当一部分人都没有编制。没有编制,也就意味着这部分人没有工资来源。”崔向群说,这样一来大家就必须腾出一部分精力到外面争取横向科研项目(企事业合作单位提供经费的科研项目)来发工资。“这不但影响科研人员正常的科研工作,同时对于基础研究人员来说,争取横向科研项目也较为困难。”
即使是体制内的那部分人,国家下拨的“人头费”也不足以全额发放工资。
目前,LAMOST每年从国家获得3000万元运行费,但是其使用范围受到严格限制,比如备件更新、消耗品、水电费等,用于人员的只能是出差、开会,不能发工资,甚至不能用于大科学装置所在地工作出差。
“不仅LAMOST有这样的情况,大科学装置基本上都存在这样的问题。”崔向群说,更让她担忧的是,由此造成科研队伍不稳定,高水平人才留不住。“科研工作的本质是高强度、高水平的人类脑力活动。即便再重大、再先进的科研装置,缺少了具体人员的设置、操作、维护乃至后续的数据采集和分析,就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对大科学装置不仅要重建设,还要进一步完善、优化人员管理和经费投入机制。”这些年来,崔向群一直为此呼吁。今年两会上,作为全国人大代表的她又再次提出这个问题。
“这次相关部门有了回应,说已经注意到这方面问题,去年出台了运行费可用于非在编人员的新规定,但对于在编人员不能全额发放工资的问题目前还是没有较好的办法。”崔向群说。
烦恼二
难以得到持续支持
LAMOST建成运行4年来,已经得到并发布了569万余条光谱数据,其中包括314万颗恒星光谱参数星表,相当于为浩瀚的太空做了一次普查,由此获悉天体的温度、密度、年龄和化学成分等。这些数据遥遥领先于国外同行。
尽管已经处于领先地位,但崔向群院士仍感到担忧,因为国外研究在步步紧追。“LAMOST做出来后在国际上有很大反响,欧美开始纷纷跟踪。目前国际上已经有十多个建设光纤光谱望远镜的计划,它们的思路与LAMOST一样,都是往大规模的光纤光谱方向发展,但是有的光纤数将超过LAMOST。例如,美国在2020年将完成5000根光纤的光谱巡天望远镜,日本口径8米的望远镜也开始试观测。虽然我们现在获得天体的光谱数是世界第一,但5年左右就可能被超越。所以我们现在必须尽快再向前迈步,不能在原地踏步。”
崔向群团队对下一步的中国光学天文的建议是在LAMOST掌握了极大望远镜技术的基础上,尽快建设中国急需的大型精测光学望远镜。然而,这个想法提出来后,没被通过。“主管部门有压力,他们认为,LAMOST才做出来,还没有出什么重大科学成果,怎么能又花费几十亿元去建设新的装置?”
崔向群说,这种想法他们非常理解,毕竟国家的资金也很有限,很多地方都需要钱。但基础研究有其自身的规律,需要长期积累、坚持不懈,产出成果的周期也较长,成果的作用也并不是立马就可以显现的。比如,此次美国发现引力波的激光干涉引力波天文台项目,几十年间投入上百亿元人民币,直到3年前还没有产生任何重大意义的成果,而去年就有了震惊全世界的发现。国际经验一再证明,用重大科学装置换取重大成果的产出,需要长期稳定的政策、有前瞻和持续的项目和经费支持。
她也表示:“当然,建设大科学装置一般都花费巨大,国家在批准建设之前要严格筛选论证把关,不能随便上马,避免造成重复建设和浪费。”
烦恼三
我们还是缺自信
从上世纪90年代初起,中科院院士王绶琯、苏定强等人就开始设计这样一台拥有数千只“眼睛”的望远镜,他们在国际上率先开展了在一次观测中同时获取数千个天体光谱的前瞻性的研究课题,提出了LAMOST 的设计构想。
构想中,LAMOST是要做成最大光学镜面6米多,视场5度,并配备4000根光纤的望远镜。当时,国内外专家都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苏定强院士说,“搞LAMOST需要敢死队”,崔向群硬是接下了“敢死队长”的任务。
在一片怀疑声中,崔向群带着团队全身心投入核心关键技术攻关。她说:“王绶琯先生曾说‘斗智不斗财’。钱少,逼着我们想出了一种新型的主动光学方法。”2008年10月16日,LAMOST成功那一刻,崔向群向世界证明这种新型主动光学方法是可行的:薄变形镜面和拼接镜面相结合的主动光学方法,成功实现了六角形变形子镜和在一个光学系统中同时采用两块大口径的拼接镜面。
这种新方法不仅使LAMOST这种非传统光学系统成为现实,也将我国望远镜研制水平推进到“世界最高水平的前沿”。主动光学发明人、欧洲南方天文台专家威尔森评价:“LAMOST的成功,不仅是中国科技界的胜利,也是整个国际天文界的胜利。”
然而,在国际上受到高度认可和尊重的LAMOST研制团队,这些年来在国内受到的质疑声却始终没能间断。每谈及此,崔向群就有点心烦。
“一些人总是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想法,就是认为我们的技术和外国的差距很大,只要跟着国外做就可以了,自己做的肯定不行。比如,我国自主研制的望远镜稍微出点问题,他们就会立刻说看来还是不行。其实,国外的望远镜也会经常出问题,也需要不断维护升级。”
崔向群认为,有这种想法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们的自信心不够。
“缺乏自信,就会对我们的创新造成束缚。我们的科学家应该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我们不能永远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在不断学习的过程中,我们也要去大胆创新,并相信自己有能力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