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张文静
2010年问世的《众病之王:癌症传》让印度裔美国医生悉达多·穆克吉名声大振,这本书不仅让他获得了次年的普利策文学奖,更是被《时代》杂志列为“1923年以来最有影响力的100本英语书之一”。
6年后,穆克吉携《众生之源:基因传》再度走进人们的视野,这本书在美国出版后旋即高居亚马逊榜单前列,成为《纽约时报》畅销书,《华盛顿邮报》《西雅图时报》年度好书。
与前作《癌症传》相比,《基因传》的写作视角更为宏大,从1865年开始的“遗传科学昙花一现”到2015年后的“人类后基因时代”,穆克吉在书中展现了基因研究150年的磅礴历史。更难得的是,其层层递进又百转千回的笔法,让这本医学史著作读来有种侦探小说般的快感。
《癌症传》的前传
近年来的研究不断发现,躁郁症、精神分裂症等精神疾病存在着紧密的遗传联系。如果某位家族成员患有这样的疾病,那么他们的子女患有这种疾病的风险也会增加。
对这一点,穆克吉有着深切的体会。因为在他自己的家族里,精神疾病已经至少延续了两代。在《基因传》的序言中,穆克吉用了大量笔墨讲述自己的家人被精神疾病的阴影笼罩的故事,这篇文字被命名为《骨肉同胞》。在文中穆克吉讲到,自己的堂兄与两位叔父都被不同类型的精神病拖垮,他的父亲也曾经历过至少两次心因性神游症的发作。穆克吉怀疑,他的家族成员体内可能隐藏着疾病的遗传组分。这一猜想将他引向了基因研究的新方向,也成为了他写作《基因传》的动因。
那时,成名作《癌症传》已经让穆克吉大放异彩。但他说,尽管《癌症传》已经做到知无不尽,“但是它并不能反映恶变之前的常态。如果把癌症这种‘扭曲自我’比作《贝奥武甫》中的魔鬼,那么是何种力量在维系正常的新陈代谢呢?于是我在探究常态、身份、变异与遗传奥秘的过程中创作了《基因传》”。也正因如此,他将《基因传》称为《癌症传》的前传。
“《癌症传》FC碰碰胡老虎机法典-提高赢钱机率的下注技巧的是让大家感到一种历史的沉重,实际上从医学角度来说,癌症只是某一种基因病,所以《基因传》涵盖的范围要远远超过《癌症传》,它在科技史中的地位,我相信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本书译者、北京市海淀区医疗资源统筹服务中心主任马向涛说。
内容的宏大繁复也正是翻译这本书的挑战所在。“书中展现的知识领域非常广,它不仅展现了医学问题,还涉及了社会学、伦理学、人文精神的传承等,这些都远远超出目前我们国内医学课本的范畴。所以翻译的过程也是我学习的过程。”对于穆克吉在书中提到的人物观点,马向涛要求自己必须在原始文献中求证,所以在翻译的过程中查阅了大量的英文资料,力求“清醒一点,不要人云亦云”。
就这样,在本职工作之外,马向涛在十个月的熬夜之后完成了《基因传》的翻译。翻译这本书被马向涛称为“痛并快乐着的过程”,一方面,信达雅的目标常常让他陷入纠结和痛苦之中,另一方面,作为一名肿瘤外科医生,翻译时能与肿瘤内科医生穆克吉达到某种共情也让他享受其中,“他讲到的很多内容我都有切身体会”,这或许是马向涛作为医学专业人士翻译这本书的一种独特优势。
鲜活的人物 精彩的故事
《基因传》内容专业而庞杂,读起来却并不晦涩,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穆克吉的写作手法。正如比尔·盖茨在推荐这本书时所说,它“像侦探小说一样”抽丝剥茧引人入胜,让读者不由得跟随作者探求,人类到底是怎么在代际之间产生变异并保持稳定的遗传的。
《基因传》的故事从名不见经传的修士孟德尔开始讲起,但孟德尔的故事刚讲了个开头,作者就话锋一转,在第一章用更大的篇幅讲述从古希腊到孟德尔这几千年来人类对于生殖和遗传的思考,然后追溯至19世纪早期西方遗传学的发展历史。从第二章开始,作者仿佛忘掉了孟德尔一般,转而推出了另一个重要人物——达尔文,他用两章的篇幅讲述达尔文几十年的刻苦钻研,直到用《物种起源》和“进化论”彻底撼动了西方思想界。然而,达尔文的理论中出现了很大的逻辑漏洞,这个漏洞就是遗传的真相。
此时,作者才慢悠悠地将笔触转回孟德尔,开始讲孟德尔的豌豆杂交实验,讲孟德尔的研究不为主流科学家认可的无奈,讲直到1900年有三篇遗传学论文指向孟德尔的豌豆杂交实验,才使孟德尔出现在世人面前。1909年,基因的概念诞生。
孟德尔、摩尔根、沃森等重要人物被穆克吉赋予了鲜明的形象,在基因研究大事件中轮番登场。“这正是穆克吉医生的过人之处,他能在漫长的基因研究史中找出这些关键人物,并将他们的故事精彩地讲出。从医生职业角度来看,穆克吉在美国只能算是一个小大夫,但从他对人类的贡献来说,我认为他是一名非常了不起的医生。”马向涛感叹说。
在马向涛看来,穆克吉的著作之所以引人入胜,或许在于他有一种大历史观。“他的写作习惯是按照编年史来写,这样读者看起来会更加清晰。而且他常常喜欢在写作中贯穿一条主线,比如《基因传》的主线就是他的家族精神病史,这让整本书更有温度。”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近几年,几位印度裔美籍医生写出了畅销的医学人文著作,比如《最好的告别》的作者阿图·葛文德、《当呼吸化为空气》的作者保罗·卡拉尼什。这纯粹是巧合,还是有规律可循?
“这几位作者都出生或成长在美国,他们在英文写作上有着天然的优势。”马向涛猜测,在美国,孩子从小就会接受演讲、语言表达等训练,这为他们的写作打下了牢固的基础。同时,欧美国家的医学研究历史更加漫长,体系也更加成熟,得失成败的故事FC碰碰胡老虎机法典-提高赢钱机率的下注技巧,这为优秀医学人文著作的出现提供了环境条件。“如今,国内优秀的医学人文著作也时有出现,我们的差距正在缩小。”马向涛说。
思考与争论
除了讲述科学家在探究基因奥秘中攻坚克难的故事外,《基因传》还展现了基因理论被政治歪曲利用所导致的历史灾难和教训,以及基因技术与制度、文化、伦理、道德的冲撞和博弈。
在书中,穆克吉讲述了曾遍及全美国的一场由国家倡导的绝育工程。那时,美国很多州都制定了苛刻的法律措施,对那些被认定为劣等人的男女,如惯犯、白痴、弱智和强奸犯,实施绝育并收容监禁。在德国,遗传学成为纳粹政府进行种族灭绝的借口。历史惨烈的教训让人读来脊背发凉。
此后,遗传学的研究发现不仅逐渐表明这些通过外观和社会地位来臆测遗传差别的荒唐,还给很多疾病治疗予以了巨大的希望。但与此同时,基因研究也带来了新的伦理问题。
基因技术的迅速发展让人类得以无限接近生命的真相,但当我们能够掌控和改造人类基因时,“人类”的概念是否将从根本上发生改变?如果人类基因可以得到纠正、修饰和更改,那什么是“正常”,什么又是“自然”,其标准又该由谁来制定?这是穆克吉在书的结尾提出的思考。
“医学上升到更高程度就是哲学问题。”马向涛说,“大概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国外基因研究的相关问题已经触碰了一些传统底线,这种碰撞也让科学家、政治家和社会人士不断反思。人们可以接受这种改变,但必须是一种可控的改变。所以,不管是《赫尔辛基宣言》、世界卫生组织的很多规定,还是此前我国卫生部制定的关于生物医学临床试验的一些基本规范,都对基因研究的伦理进行了约束。”
对于穆克吉书中的一些观点,在国内外都有学者不认可的地方,特别是表观遗传学部分。国内有一位学者看过《基因传》后,在书上做了满满的标记,他跟马向涛说,有机会要去美国和穆克吉争论一下。在马向涛看来,这样的争论是件好事。“同样,阅读这本书的任何一位读者,也都可以拥有自己的独特观点。”马向涛说。
《中国科学报》 (2018-04-13 第6版 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