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学院院士王希季是我国目前在世的“两弹一星”元勋中最年长的一位。7月26日,王希季迎来100岁生日。
回首百年人生,主持我国第一枚液体推进剂探空火箭研制、提出我国第一枚卫星运载火箭的技术方案、研制我国第一颗返回式卫星……与中国共产党同岁的王希季是名副其实的中国航天事业的拓荒者。
国家需要,所以我回来了
时间倒回到1950年3月。一个阳光明媚、海风拂面的上午,驶向东方的“克利夫兰总统号”邮轮甲板上,几十名中国留学生围在华罗庚教授一家人的身旁,大家的心都一齐向着祖国飞去,所有的话题都是回国之后如何建设一个强大富饶的中国。
刚刚获得美国弗吉尼亚理工学院硕士学位的王希季也在其中。
1921年7月26日,与中国共产党同年同月诞生的王希季出生在云南昆明一个商人家庭。17岁时,王希季以优异成绩被全国闻名的西南联大机械系录取。入学后不久,他就吃了机械工程专家刘仙洲的一个“零蛋”。
在一次测试中,刘仙洲给出题目,要求答案准确到小数点后三位。但是,王希季因为计算尺精度难以达到就忽略了题目要求,计算结果只给出了小数点后两位。尽管解题思路和计算过程都是正确的,但刘仙洲还是毫不留情地给了零分,并教育王希季“搞工程的人必须要零缺陷,如果有缺陷工程就会变成零”。从那时开始,“零缺陷”便成为王希季今后航天工作的原则。
不止是治学态度,在西南联大求学的经历在王希季心中埋下“工业救国”梦想的种子,即使在他远赴美国求学期间仍然不停生长。1948年,王希季远赴美国留学,就读于弗吉尼亚理工学院动力及燃料专业。直到《纽约时报》上刊登的两张照片,改变了他的人生方向。
1948年,王希季在美国弗吉尼亚理工学院研究生宿舍(中科院学部局供图)
“照片中南京路上好八连、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影像,对我影响很大。”1999年,获颁“两弹一星”元勋奖章后,王希季回首这段往事时这样说道,“我在出国以前的人生都在支离破碎的中国大地上度过,现在中国终于统一了。”
“国家统一需要建设,所以我们回来了。”王希季果断放弃了继续攻读博士的机会,踏上回国的邮轮。正是在这次海上旅行之际,华罗庚写下《致全体中国留学生的公开信》,向海外留学生发出回国的号召:“梁园虽好,非久居之乡,归去来兮!”
回国之后,王希季先后在大连工学院、上海交通大学、上海科技大学等高校任教。
“长征”有我,不遗憾
1958年11月,让王希季没想到的是,他突然被调到上海机电设计院。具体做什么工作,安排王希季的工作人员只是说“去了就知道了”。去了之后,他才知道是要干一件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大事——研制运载火箭“长征一号”来发射中国自己的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
“我们深知这件事情对国家的分量,这要求我全身心投入,一心只为国家作贡献。”王希季说。
没有人做过运载火箭,他们就决定从探空火箭开始。在上海郊区新建的发射场中,王希季开始了艰苦的设计和研制工作。为了克服前所未有的困难,他们想出了许多“土办法”。
来不及新建试验室,就把厕所改装成测试室。没有吊车,就用类似于古老的辘轳的绞车把火箭吊上发射架。没有燃料加压设备,就用自行车的打气筒把气压打上去。来不及建通信线路,就用手势或用人传递叫喊的方式进行试验场的联络……很多这样的“土办法”成为王希季解决技术问题的关键。
仅仅几个月的时间,1960年2月19日,我国第一枚探空模型火箭T-7M一飞冲天。虽然这枚火箭只在天上飞了短短8公里,但王希季说,这是他航天事业中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成功。
在这之后试验成功的18种探空火箭中,由王希季担任负责人的有12种,包括将小白鼠和小狗送上天的生物试验火箭和可回收的探空火箭。
“长征一号”的研制则直接得益于探空火箭的技术积累。正当“长征一号”多项关键技术已突破、初样研制就快完成时,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王希季突然被调离,承担返回式遥感卫星研制任务。有媒体记者曾问他,当时有没有感到不舍移交和遗憾。他说:“不遗憾,我从来没考虑这个问题,很快把工作交给靠得住的负责人。”
1970年4月24日,当“长征一号”运载火箭点火升空将我国第一颗人造卫星送入太空,这万众瞩目的时刻,王希季没能在发射基地亲自指挥。当收音机里传出“东方红”乐曲声时,王希季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很长很长时间,没有人提到我为‘长征一号’做了什么工作。”获颁“两弹一星”元勋奖章时,王希季对“长征一号”的贡献重新被提及,这让他感到很欣慰。
大胆,但不“傻大胆”
移交“长征一号”工作后,中国第一颗返回式卫星方案论证的工作落在王希季肩上。从符合国情和与外环境相容的程度,从可行性和经济性分析,经过多次争论和讨论,最后提出了一个充分利用“长征二号”运载火箭能力的、由返回舱和仪器舱两舱组成的采用弹道式返回方式的方案。
当时,这个方案在我国的技术和工业基础上创新,并考虑到将来技术发展,是一个可行的、有公用平台思想的、可发展的方案。之后,王希季又负责卫星回收系统的攻关和研制工作。其中,用空投试验方法试验、检验和验证气动力减速器(一般称为降落伞)回收系统,是研制中必不可少的工作。
研制团队为此开展了无数次艰苦的试验。王希季把家里平时用的剪刀、针线、碎布头一古脑翻出来做成小小的降落伞,如痴如醉地“玩”起了降落伞,甚至趴到地板上仰头看那降落伞飘然落下。然后,隔不上几天就跑一趟大西北试验基地进行试验。
今年3月,中国空间技术研究院508所回收着陆技术研究室降落伞加工团队获得“全国三八红旗集体”,曾任508所所长、年近百岁的王希季为此“献声”祝贺:“我在的时候经常去看降落伞,现在降落伞已经加工到几千平方米,确实应该得奖,祝贺祝贺!”
1975年11月26日,中国第一颗返回式卫星飞上蓝天,又在3天后按预定地点顺利返回地面。这颗卫星使中国成为继美国、苏联之后世界上第三个掌握卫星返回技术的国家。上世纪80年代,我国先后成功发射8颗返回式卫星,其中有6颗是王希季负责研制。
上世纪90年代,王希季在卫星总装现场(中科院学部局供图)
一系列开创性的工作中,在同事眼中,王希季是一个敢于拍板的人。1987年,他担任第九颗返回式卫星的总设计师,这是我国首次利用返回式卫星为国外客户提供搭载蛋白质晶体生长的太空实验。距离卫星发射只剩半年时间的节点上,中国专家提出,想在卫星上搭载中国的半导体材料砷化镓晶体,却遭到一些外国专家的冷嘲热讽。
当时,摆在面前的是巨大的风险——需要在返回舱放置做砷化镓实验的晶体加工炉,炉中温度高达1200度,这相当于在卫星中放置一枚随时可能会爆炸的小“炸弹”。带着团队整整实验了半年,王希季大胆决定,都上!
最终,实验取得圆满成功。“要大胆,但任何新的事物去做总有风险、困难,不太了解规律的时候,不能当‘傻大胆’!”王希季总结道。
仰望星空,从不言休
王希季这辈子从不言休,老骥伏枥,仍然为仰望星空奔忙,引领我国航天事业踏实向前发展。
他提出在返回式卫星上采用新型国产彩色胶片,开创我国卫星彩色拍照技术的先河;紧跟时代进步大力提倡卫星姿态控制系统实行数字化;在载人航天工程中力主不追逐世界发展航天飞机的潮流,根据国情只搞载人飞船,使中国载人航天工程走上了一条符合国情的正确发展之道……源源不断的新思想、新观点为我国空间技术战略作出重大贡献。
用王希季自己的话说:“希望我们中国发展航天不要走弯路,走比较直的路。”
1985年至1990年间,王希季首次明确提出,“空间”这个人类的第四环境中有着极其丰富的资源,发展航天技术就能够发现、开发和利用空间资源造福人类。想要完全自动化地充分开发、利用空间资源几乎是做不到的,因此需要人在空间场所参与,这为发展载人航天提供了重要依据。
1999年,他还正式提出了航天技术体系的新概念,是对航天技术作为一个复杂的大系统的内涵更确切的认识,有利于推进我国航天技术的协调发展。这一概念描绘了我国空间基础设施的清晰的蓝图,并提出了建设原则。
对于这些思想上的贡献,我国空气动力学家庄逢甘为2006年出版的《王希季文集》作序时写道:“读者一定能从王希季院士的创新思想中,引发各种新的思想概念和具体的工作途径,独立自主地走中国式航天事业发展道路努力创新。”
2010年,年近90岁的王希季仍然在思考,积极建言献策,发挥余热。他和闵桂荣等7位院士和10位研究员向国家提出发展空间太阳能电站的建议。“这个工程巨大,还有很多坎儿要一个一个地遵循客观规律地迈过去。”王希季对青年人寄予厚望,“空间太阳能电站的未来有赖于年轻一代的努力。”
王希季100岁了。在夫人聂秀芳看来,他的长寿密码是“思想单纯,不想着名利”——这是一位科学家的纯粹和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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