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永谋 来源: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24/1/26 17: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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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书 | 谁是科学家“忠诚的盟友”

 


在当代法国思想家中,布鲁诺·拉图尔无疑是标志性人物之一。国内最近出版了他的3本书,《潘多拉的希望:科学论中的实在》是其中最新的一本,主旨如副标题所示,“科学论中的实在”。不过,本书并非新作,原版于1999年出版,成书的基础是作者于1993年至1998年之间写的7篇文章,属于奠定拉图尔学术地位的重要作品。

彼时,“科学大战”正酣,全球瞩目,本书回应世纪大争论,甫一出版就备受关注。由于以人类学和科学史事例为叙述主干,该书内容并不晦涩,译文也清楚流畅,可读性很强。

自20世纪70年代,反科学思潮在西方社会崛起,经过20年的酝酿和发展终成浩大声势,占据各大著名高校的主要讲坛。拉图尔所在的科学知识社会学和科学论队伍,属于反科学阵营的主力军。

面对反科学的各种声音,20世纪90年代一些支持科学的思想家、科学家激烈批评反科学主义者,引发以会议、文章、著作和媒体节目为主要形式的广泛论战,前后持续十来年,此即后世所称的“科学大战”。

反科学一方认为,科学不再是对真理的无私而神圣的追寻,而是与政治共谋的权力、依靠金钱运转的游戏、听命于赞助人的工具和残酷统治自然的帮凶。而在支持科学的一方看来,反科学主义者根本不懂科学,完全是连科学常识都不具备的门外汉,不学无术又非常幼稚,甚至恶意用意识形态和封建迷信抹黑、诋毁、破坏科学和理性。

在“科学大战”中,拉图尔被划归反科学一方。可他自认为是“科学家们忠诚的盟友”,所以在本书开篇就问:“我们怎么就被划分到科学家的对立面了呢?”

经过一番思考,拉图尔得出两个结论:第一,“科学大战”的原因是高校中劳动分工形成两大思想阵营,一方强调认知的客观性和精确性,另一方推崇人性、道德、情感和权利。第二,他属于第三方,因为两大阵营均坚持“科学1”的立场,而他所持的是“科学2”的新立场,同时反对“科学反方”和“科学正方”。

科学1即“大写的科学”,将科学视为作为主体的人类认识作为客体的外在世界的认识活动;而科学2反对主客二分,将科学视为研究活动。

按照科学2的新观念,世界并非与主体相对的、待认识的、外在的客体。科学在世界中,世界亦在科学中,诸般异质性的自然、社会和认知等因素共同组成复杂科学认知网络。科学研究活动面对的是杂合的世界,其中不仅是人类在行动,非人类主体同样在行动。

但是,科学1否认非人类的主体性,将之视作纯粹的客体,科学2必须改变非人类所遭受的不公正对待,“非人类生而自由,却又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因此,科学2强调对物之行动的研究,拉图尔亦称之为科学论的“物的转向”。

在拉图尔看来,秉承现代性理念的科学1从来就没有成功过,因此“我们从未现代过”。

拉图尔表示,“我们怎么知道现代人意识到他们从来没有现代过?因为他们不仅远没有把事实与虚构分开,也没有把这种分离的理论与调解的实践分开,而是无休止且痴迷地修补、修复和克服这些破碎的碎片。他们用手边的一切来表明,主体和客体应该被调和、被修补、被超越、被废止”。

也就是说,拉图尔认为,以科学为标志的现代实践之核心,在于转译实践和纯化实践,前者目标是混合自然与文化,后者目标是区分人类与非人类,但现代实践从未真正达成现代性目标,反而不断导致杂合体的增殖。

有人认为,拉图尔攻击的不是科学,而是传统的“大写的科学观”,此种诠解不无道理。的确,他并没有说科学是“坏蛋”,而主要从认识论而非价值论上质疑科学。但是,他认定既有科学以主客二分为基础的路子全错了,注定要失败,对科学的敌意无法否认。

拉图尔的极力辩解,让人不由得想起1923年中国的“科玄论战”。在“科玄论战”中,玄学派认为科学解决不了人生意义问题,传统文化比科学更有价值;而科学派认为科学才能真正造福国人,反对寄希望于传统文化。

以陈独秀为代表的第三方则坚信只有改宗马克思主义和唯物史观,才能从根本上解决中国的问题,而无论是科学还是传统文化,都不能解决中国的问题。和陈独秀透过争论看到“中国向何处去”一样,拉图尔试图将“支持科学与否”的争论引向更深入的“科学向何处去”的科学论问题,得出从科学1转向科学2的结论。

有意思的是,“科玄论战”与同一年英国的剑桥论战遥相呼应。剑桥论战的主角是遗传学家霍尔丹与哲学家罗素,1923年均在剑桥大学任教。他们的论题为“科学与人类命运的关系”,争论焦点是科学是否会给人类带来更美好的未来。

霍尔丹发表题为《代达罗斯,或科学与未来》的演讲,以希腊神话中的巧匠代达罗斯为隐喻,宣称科学将对传统道德提出挑战并造福人类,在科学探索的路上无须顾忌任何禁地。不久之后,罗素发表《伊卡洛斯,或科学的未来》予以回应,借代达罗斯之子伊卡洛斯飞天坠落的故事,警告人类对科学的滥用将导致毁灭性灾难。

面对科学大兴,剑桥论战思考的人类命运,在“科玄论战”中被中国命运问题所取代。“科学大战”的影响当时也波及到国内,在2000年前后引发国内学界和媒体一系列相关争论,主题类似“传统文化是否阻碍中国科学的发展”等,颇具中国特色。

总之,在技术时代,无论西方还是东方,科学和人文的冲突、碰撞与争论从未停息,思想家们如拉图尔无法视而不见。而这些科学与人文的争战值得认真研究、反思和应对。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研究员)

《中国科学报》 (2024-01-26 第3版 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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