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囧 ”：古义为光明，通“炯”。近来被年轻人发掘于网络表示郁闷、受不了、尴尬等情绪。“囧”也一夜之间获得新生，声形兼具地走出了康熙大字典。当代中国的文科及其评价，如果要用一个字形容，也非网络上的“囧”莫属。因为文科本身就够“囧”，文科是人文学科与社会科学的总称，但近20年来，即以上世纪80年代后期为分水岭，“人文”与“社会”渐行渐远，大有“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之势。分道扬镳之“囧”，拷问的是中华文明的未来。
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研究评价中心开发的“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CSSCI）数据库，记录了500多种人文社会科学核心期刊，近10年间引证的文献达两百余万篇。绝大部分可以归入以经济法律政治为代表的“社会科学”领域，以文史哲为代表的人文学科在规模上日趋式微，是不争的事实。被各高校奉若圭臬的CSSCI引证文献已然是一个时代的风向标，人文学科，以及那承载了中华文明的传统文化，不知终将以何种面目示人。
CSSCI的英文缩写如同CBA（中华全国篮球联赛）之于NBA，清楚地表明了它脱胎于英语世界的SSCI，而SSCI又源于SCI。关于SCI评价体系及其影响，国内学者常加以讨论，虽莫衷一是，倒也彼此观点清楚，惟这个CSSCI，国内人文学科学者较少公开加以议论，是无奈还是不屑？或许就是一个“囧”！
中西思维方式的差异，如同锅之圆底与平底，究竟哪一种锅更适合加工菜肴，那也要看做的是什么菜，以及做菜的人习惯了哪一种锅子，决无优劣之分。但如果“看得见的手”与“看不见的手”一起上，鼓励中国人全用平底锅炒菜，为的是规模经济以及与发达国家“接轨”，中国人当然还是有菜可吃，但一些传统且经典的中国风味，定然是荡然无存，对于多元且多彩的世界，绝非好事。
毋庸置疑，科技带来的工具理性加快了侵蚀传统价值理性的脚步，科学对生命奥秘的揭示，使人生意义的超验解释难以自圆其说；科技革命把一切神鬼逐出了自然，使得信仰与现实成了“两张皮”，一些人绞尽脑汁为了平衡而平衡，其实人类的知识根本无法填平这个鸿沟。今人不应忘记，孔子毕其一生编定的礼、乐、诗、书，不是为了给人以知识，而是一种理想社会生存秩序与状态的教化，当社会生活完全依赖于技术系统和技术化的社会运行体制，面对科技的风险后果与物质消费的急剧膨胀，面对难以承受的紧迫感与无力感，源起于孔孟之道与老庄思想的人文学科，在重建中国人精神家园方面，其现实与历史的意义不言而喻。但如何对此类研究作出“科学”评价，却是个大问题。
当年胡适对梁启超执礼甚恭，但要认真点评梁的学术贡献，似乎也就一部《新民论》可以入其法眼。“学术训练”与“学术规范”当以泰西为本，自胡适先生身体力行迄今，已近百年。不论是梁启超一生著述千余万字，涉及古今中外、人文社会科学等各个领域；还是30年前《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石破天惊，如果用目前通行的学术论文标准，或许通通不合格，至少是“不够规范”！实践早已证明，价值判断之上的规范化、精确化是如此的困难，困难到只能用无数的平庸之作作牺牲，才供得起这样的学术祭坛。
“一生一本书”，曾是中国学人的梦想，今天还有几人能够去实践？不为稻粱谋，只为了兴趣与爱好，当下也许只能到博客上去寻找。易中天曾这样回应主持人自己是如何走上一条“另类”的学术道路，那就是当年在读了李泽厚《美的历程》、黄仁宇《万历十五年》后感到震撼，“学术论著可以这样写”。无独有偶，也曾有一位年逾六旬的老头成了年轻人的偶像，那就是写下《大淖纪事》、《受戒》作品的汪曾祺。“小说可以这样写”，也是当年不少人发自心底的赞叹。学问究竟应当怎么做，几千年的中国学术史早已作出了明确的回答，但面对咄咄逼人的工具理性，以及无“洋”（西方的概念与术语）不成文的现状，“学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的反思尤其可贵。必须强调的是，人文学科的具体成果总是在一定社会历史条件下取得的，具有明显的时代性特征，不可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各个时代的所有问题。“好文章”总是能够影响一代人的观念，但却未必会被其他文章大量引征，这或许就是CSSCI用SCI规则来“索引”中文人文学科文献的一个死结，何时解开了这个结，也就是文科及其评价“囧”字回归本义之时。
诗无达诂，却有优劣之分。人文学科成果不是不可以评价，如何恢复网络之“囧”为本义之“光明”，使人文社会科学得到全面的复兴与快速发展，虽不可能一蹴而就，但若有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评头论足，就有希望。
（作者为汕头大学法学院教授）
《科学时报》 (2009-4-10 A4 周末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