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凡是杜克大学医学院药理和癌症生物系讲席教授,今年4月回国时,他参加了北京协和医学院举办的校友和在校学生座谈会,结合对国内其它一些医学院的了解,深感国家的医学教育已经到了一个危机关头。
“医学教育不同于理工科教育,它有学制长、实践性强和成本高的特点。美国有统一的医生培养制度,医学院是从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中招生,医生的培育包括在校学习、毕业后住院医师培训和终身学习。在我国,高中毕业生进入医学院,按专业方式培养,毕业后就是医生了。这种‘工匠式’培养方法导致学生毕业后适应社会能力差,后续发展潜力不足;学生在学校时没有经过真正的科研训练,工作后无法从事真正的临床医学研究,结果是中国医生所经历的‘病历’算得上世界第一,但极少有医学研究成果和技术发明。”
“特别是最近十多年高校扩招,医学生数量大增,有些学生在毕业时甚至没有见过一个病人,谁敢找这样的医生看病?医学院按行政命令以‘一刀切’的方式被合并到综合性大学,基本上变成教育部主管,但教育部又没有将之当作特殊学科来管,医学院与附属医学的有机统一性被破坏,医学教育中教育、医疗和科研的完整性被打乱了。”
他建议从现在开始,选择几个有优良传统的医学院校作试点,为国家未来的发展需要培养一批高级医师。
改变现行医学院培养体制
“只有懂得研究的医生才能做临床医学试验,才能将基础研究的发现转化为市场药物。我们必须从现在开始培训一批精英人才,否则,一、二十年后会发现,我们的医学科学怎还上不去?我们的医药工业怎么还上不去?”
“现在中国的医学教育的学制混乱得不得了,从中专到大学,存在三、四、五、六、七、八学年制多种情况。学位也混乱,六年学制是授予硕士还是博士学位?七年制、八年制又该怎样的设计?”
美国从1919年推行”4+4“两段八年制医学教育,推行医学生毕业后的住院医师培训制度,20世纪60年代又开始推行医学博士(MD)加哲学博士(PhD)双学位制度,这种医学教育体制造就了美国医学科学全球领先的国际地位。
中国曾有与国际先进水平接轨的高起点医学教育体制。例如北京协和医学院,由洛克菲勒基金会出资于1917年创立,是中国第一所开设八年制临床医学专业的学院,实行医学预科、医学基础知识和和临床实践三段式教育,1921年9月19日,洛克菲勒先生在北京协和医学院成立大会上的讲话中说:“让我们在此基础继续努力实现新目标:在中国的土地上永久性地建立世界所能提供的最好医学科学。”
协和医学院培养了一大批高级医学人才,比如我国著名的妇产科学医师林巧稚就毕业于协和医学院。她在鼓浪屿高等师范学校毕业后,于1921年考入协和医学堂,经过八年的学习,在1929年获得医学博士学位,被聘为协和医院妇产科大夫。她一生亲自接生了5万多婴儿,在胎儿宫内呼吸,女性盆腔疾病、妇科肿瘤、新生儿溶血症等方面的研究做出了贡献,是中国现代妇产科学的奠基人之一。
王小凡介绍,中国早年的医学教育与美国的医学生教育都属于精英教育。报考医学院的考生一般是成绩优秀的大学毕业生,他们通过医学院入学考试和综合面试后,才能进入医学院学习。在美国,医学院实施淘汰制的四年制教育,前两年是医学基础知识,学生在二年级结束时需参加全美医师资格考试的第一步(step 1),合格后才能进入高年级学习;三年级、四年级是临床实践,毕业前进入第二步考试(step 2)。通过这两步的考试后,有志于做医生的学生们再根据自己的特点和成绩,报名申请各医学院附属医院或综合型医院的住院医师培训,在3-8年的住院医师培训结束时,参加第三步考试(step 3)。通过这三步的全美医师资格考试后,才有资格成为独立行医的主治医师。
我国目前的医学生招生体制与英国、法国和德国类似,从高中生中招收医学生。“这样存在一个问题,18、19岁的中学生,并不真正清楚自己能不能真正走上医生这条职业之路,做医生是辛苦的职业、要求很强的责任心,如果不是将解决病人病痛当作发自内心的动力,就不适合当医生。”但与我国医学生从学校毕业后即可做医生的制度不一样,欧洲国家在校医学教育仍属于医学基础教育,毕业后的学生是“准医生”,要经过相当长时间的培训才能成为执业医生。比如法国的医学生在毕业后需要参加3-5年住院医师培训,培训结束后通过全国竞争性考试并递交了论文,才能获得医学博士学位。
他强调, 医学生的综合素质培养非常重要,因为病人并不是按专业分科来生病,疾病的现象和根源有错综复杂的关系,没有深厚的基础医学知识和分析能力,医生只有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甚至误诊,错过治疗时间。
他建议可以挑选几所有传统的医学院作为试点,改革从高中生中直接招生的办法。比如北京协和医学院、北京大学医学部、复旦大学医学院、上海交大医学院、中山医学院、华西医科大学、同济医学院、湘雅医学院等,作为高级医师培养基地,从上完大学二年级的学生中招收医学生,让他们再读四年,前两年是医学基础知识,后两年是临床实践,6年下来可以培养初具临床实践的医生。然后再对这些部分进行分流,一部分毕业做住院医,一部分可以再增加2年,让他们真正做研究,培养具有研究头脑的医学博士。
“中央很重视生物制药产业的发展,希望有自己发明的新药,而不是只买外国药,或是等外国药的专利过期了再生产。要做到这一点,光有基础研究是不够的,要有懂得临床研究的医生来真正将基础的发现转化为市场化药。这批人将来是国家从基础科学向应用科学转化、出新药方面的领头人。”
“我讲的有一个前提,不是说要把现有的医学教育体制全盘改变,全国的医学院都改了不现实也不合理。从有条件的试点院校做起,探索出一条新路来,从大学生中挑选愿意献身医学事业的人,培养一批医学精英,从而令国家医学事业有所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