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通过不同渠道去美英学习、工作的华裔科学家先后有8人获得诺贝尔奖。这一事实证明,中国人并不存在创造力上的任何缺陷,但是,为什么中国人在本土的研究工作就没有显示出这样的原创力呢?
■徐旭东
经过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中国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科学技术事业也获得了大发展。我国业已在SCI数据库科技论文数量上居世界第二,年专利申请数居世界第一。但是,我国在重大科学发现和关键核心技术的源头创新上与世界强国相比远远不足。难道中国人缺乏原始创新能力吗?
科学和技术在我国往往被称为“科技”,它们虽密切相关,相互促进,但在历史上却是相对独立的。科学在历史上脱胎于自然哲学,是基于系统的分析、归纳、推演、验证而建立的关于自然界或人类社会的运动变化规律及原理的知识体系。技术则是关于生产工艺或实用技艺的知识,可以在生产生活实践中逐渐建立,也可以基于科学知识的应用而发展。在第一次工业革命及之前很长的历史中,技术创新主要来源于生产生活实践,而从第二次工业革命开始,重要的技术变革都依赖于当时自然科学的发现。从此,科学和技术才共同成为“第一生产力”。
中国古代除四大发明之外,劳动人民建立了较为完善适用的生产技术体系。明代宋应星的《天工开物》记载了在农业、手工业、矿业、加工制造业等方面独特的技术,其中关于制墨、铜合金和造纸部分在两百年后还被翻译发表于法国的《化学年鉴》《科学院院报》以及德国《应用化学杂志》。因此,中国人的技术原创力在历史上已得到过充分的展示。在近代最终导致中国在技术上落后的,除了当时社会制度的原因外,科学上的落后是更为直接的原因。
中国和西方在科学上的差距绝不是近代才发生的,而是在两千多年前就十分明显的。古希腊时期,德谟克里特提出万物的本原是原子和虚空,亚里士多德奠定形式逻辑的基础,欧几里得建立严密的欧式几何学体系,阿基米德发现杠杆原理和浮力原理。同一时期中国文化先贤们虽然在哲学上成就更高,诸子百家中只有墨子对力、光、声等物理现象有所研究,但他著作中的这些内容后来几乎无人问津。中国文化先祖开启的这种学术传统,包括对玄理、政治、文史、艺术的偏好,对后世中国学者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科学领域,中国古代学者对天文学和数学有过较深入的研究(主要是出于编制历法的需要),对药材有过较系统的编目,对一些自然现象有过一些记述。除此之外,很少有过深入的科学研究。而欧洲在经历中世纪沉寂之后,在从文艺复兴到19世纪,基于欧式几何和阿拉伯人建立的代数,发展出解析几何和微积分,吸收古希腊的哲学思想和阿拉伯人的实验研究法,逐步建立了近代物理学、化学、地质学和生物学。
虽然带来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蒸汽机等技术并非源于当时牛顿力学的成就,但是带来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发电机、无线电和内燃机技术则是与当时电磁学、化学等学科的发展密切相关的,以核能利用、计算机技术和生物工程为标志的第三次科技革命更是如此。中国从19世纪开始生产技术全面落后于西方,追根究底,科学的落后是根本的落后。中国在科学上的落后始于两千多年前开启的学术传统,又被近代落后的社会制度大大加速。
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通过不同渠道去美英学习、工作的华裔科学家先后有8人获得诺贝尔奖。这一事实证明,中国人并不存在创造力上的任何缺陷,完全能够做出推动人类科学进步的原创性成果。但是,为什么中国人本土的研究工作就没有显示出这样的原创力呢?
一种流行的观点认为,中国式的教育过于注重知识的系统灌输,而忽视了想象力、创造力的培养。还有观点认为,建国后的教育可能还不及民国时期的教育而难以培养出学术大师。在新中国成立前后,有许多学科处于空白状态,那时回国的留学人员有许多人担负着开拓学科的历史任务,有一些人还主导了“两弹一星”这样的伟大工程,当之无愧地成为一代宗师。这样的历史机遇是后来的归国学者不可企及的。但是,客观地评价,我国科学家在本土做出的工作对于世界科学的贡献是越来越大,而不是越来越退化。在建国后成长起来的学者中也有一些佼佼者在国内或国外取得了世界级的科学成就。如果说中国的教育需要改革,那么除了需要把培养人的创造力作为教育的目标,更需要把培养正确的价值观和独立人格作为教育的目标。这两点不仅是培养合格公民所需要的,也是造就原始创新力所需要的。价值观告诉一个时代的科学家最应该追求什么,是追求原始创新,还是蜂拥向别人炒出来的热点?而给予一个人原始创新的勇气和耐力的正是其独立、坚强的人格。
我们中国人跟上去做的事早晚能够达到世界先进水平,但我们缺少的是选择世界上别人没有想到的重要问题,或者别人想做而不知从何做起的问题。这种现象是文化和传统导致的,而不是决定创造力的基因导致的。这种传统不仅深刻影响着科学家的选题,也深刻影响着政府和企业的资金投入。
中国何时能在自然科学领域获得诺贝尔奖?这或许是被有些人不认同或无法预知的一个目标,但这无疑是一个崛起中的国家是否跨过一个时代的标志之一。中国科技界应该更加发奋图强,在科学和技术两个方面都走到世界前列,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作出不辜负时代和人民的贡献。
(作者系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全国政协委员)
《中国科学报》 (2014-01-20 第7版 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