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宇称不守恒的震撼,Heisenberg和Pauli重新合作,于1957—1958年间尝试解决当时物理学中几个极基本的问题,如精细结构常数毩~1/137等。这段不成功的合作的奇怪历史我曾在[15]1986年一个演讲中作过描述。显然他们二位认为基本物理原理又动摇了,又回到了1924—1925年前后的极端紊乱状态,又需要大胆的新的理论框架,又需要大胆的新的猜测。他们二人这一年多的合作研究的态度与方法,和我这一代物理学家所熟悉的完全不同。我认为科学史家从他们这次合作细节中,也许能够窥测到1924—1925年间,他们创建Exclusion Principle(不相容原理),与创建矩阵力学时的心理状态。这项研究历史细节的工作我以为极值得做,但是至今还没有人做过。
1961年夏天,我到斯坦福大学访问,恰巧Fairbank和Deaver在做超导圈中磁通量量子化的实验。这个实验把我引入超导领域,后来从而发展出ODLRO观念。1963年开始,为了寻找确有ODLRO的数学模型,我和吴大峻、杨振平做了许多计算,又回到我在芝加哥时研究过的第二个题目:Bethe的1931年文章。可是这一次我们是从扩大了的角度研究Bethe的问题,所以自然地引入了延拓(Continuation)的观念。用此观念,Bethe的复杂的方程式就受到控制了,就可以向许多方向发展了。1966—1969年间,杨振平和我利用此观念,写了好几篇颇有份量的文章。事后分析一下,这次经过仍然是上文所提到的兴趣→准备工作→突破口模式,可是“准备工作”与“发展”之间有了外来的新因素:从扩大了的角度研究Bethe的方程式。所以,把问题扩大往往会引导出好的新发展方向。
事实上,1954年米尔斯和我所做的工作,把电磁学的规范不变观念扩大到非阿贝尔规范不变,就是扩大问题的另一个实例。
1966年我离开普林斯顿,接受纽约州立大学(SUNY)新创建的石溪(StonyBrook)分校的聘任。在石溪我开始与研究生接触。我自己很少收研究生,一生只毕业过大约十个博士生。不过我影响了好几位不是我自己的石溪博士生。他们本来都想搞理论高能物理,我告诉他们理论高能物理在50年代到70年代虽有辉煌的成就,但是到了70年代末一个年轻人就很难搞进去。而且进入80年代,因为大加速器太昂贵,识者认为前途堪忧。但是年青人不了解这一点,以致全世界聪明的研究生进入这一行的特多,造成粥少僧多的现象。
受了我的影响好几位石溪博士生与博士后改入了别的领域,例如加速器原理和生物物理,今天十分成功,他们都很感激我早年给他们的劝告。这个经验所给的启发是:
一个研究生最好不要进入粥少僧多的领域。
图14 范曾于2004年所作大画
上面讲到了好多项我个人多年来得到的启发与感受:
(1)一方面直觉非常重要,可是另一方面又要及时吸取新的观念修正自己的直觉。
(2)和同学讨论是极好的真正学习的机会。
(3)博士生为找题目感到沮丧是极普遍的现象。
(4)最好在领域开始时进入一个新领域。
(5)兴趣→准备工作→突破口
(6)物理中的难题,往往不能求一举完全解决。
(7)和别人讨论往往是十分有用的研究方法。
(8)永远不要把所谓“不验自明”的定律视为是必然的。
(9)把问题扩大往往会引导出好的新发展方向。
(10)一个研究生最好不要进入粥少僧多的领域。
其中我觉得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兴趣→准备工作→突破口。下面我对此项从兴趣到准备工作到突破口的三步曲做两点补充:
(1)我父亲是研究数学的,我小时候他很自然地给我讲了一些“鸡兔同笼”、“韩信点兵”等四则问题。我学得很快,他很高兴。很多年以后在美国,我有三个孩子,他们小时候我也介绍给他们“鸡兔同笼”、“韩信点兵”等问题,他们也都学得很快,我也很高兴。可是我与他们有一个区别:我父亲介绍给我四则问题之后,过了一年他再问我,我都记得很清楚;我的孩子们,我一年后再问他们,他们就把四则问题完全忘得精光。结论:外来的信息如果能够融入个人脑子里面的软件之中,就可能会“情有独钟暠,有继续发展的可能,像是一粒小种子,如再有好土壤、有阳光、有水,就可能发展成一种偏好(taste),可以使这个人喜欢去钻研某类问题,喜欢向哪些方向去做“准备工作”,如果再幸运的话,也就可能发展出一个突破口,而最后开花结果。
(2)诗人、画家范曾于2004年作了一张大画(见图14)送给南开大学陈省身数学研究所。画上他题了一首诗,其最后七个字是锤炼出来的美丽诗句:真情玅悟铸文章。范曾从来没有和陈先生、也没有和我,谈起科学创作的过程。他的诗句似乎表明艺术家的创作过程也和科学家一样遵循同样的三步曲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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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张奠宙. 杨振宁文集.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8. 705
[3]杨振宁. 曙光集. 三联书店, 2008. 311—312
[4]杨振宁. 读书教学四十年. 香港三联书店, 1985, 118
[5]请参阅Cronin的1992年演讲《C. N. Yang and CP Violation》. 见《ChenNingYang,A Great Physicist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Ed. C. S. Liu andS. T. Yau, International Press, 1995
[6]杨振宁. 读书教学四十年. 香港三联书店, 1985, 120
[7]张奠宙. 杨振宁文.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8. 21
[8]Poincar Henri. Science and Method. Dover, 1952. 56
[9]Yang C N. Selected Papers 1945—1980 With Commentary. World Publishing Corporation, 1994, 20
[10]Yang C N. Selected Papers 1945—1980 wth Commentary. World Publishing Corporation, 1994, 67
[11]杨振宁. 曙光集. 三联书店, 2008. 364—365
[12]Yang C N. Selected Papers 1945—1980 With Commentary. World Publishing Corporation, 1994, 241
[13]弱相互作用包括θ、τ、β等衰变
[14]江才健. 《吴健雄》. 复旦大学出版社, 1997. 193
[15]杨振宁. 物理, 1986, 15(11): 690; 张奠宙. 杨振宁文集.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8. 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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